步向天主家庭的心路歷程     杜筑生

二00六年四月十七日復活節的星期一,是我一生難忘的日子。我在羅馬聖恩仁大教堂接受了主業團監督蔡浩偉主教(S.E.R. Mons.Javier Echevarria)主持的洗禮, 成為天主的信徒。

對於一位六十多歲的人,接受洗禮是一件較不尋常的事,對一位派駐教廷的大使來 說,在任內受到天主召喚、受洗, 更不尋常。由於受洗純屬個人信仰,我不敢驚動太多 人。可是,我的工作對象是教廷,我在受洗錢的兩年中,因職務關係參加無數次的彌撒, 自然不會去領聖體,一旦受洗參加彌撒,倘不事先通知教廷有關當局,排隊去領聖體, 豈不引起驚訝。經過一位教廷資深禮官的指點,我就去拜訪教廷國務院副院長桑德禮 (S.E.R. Mons. Leonardo Sandri)總主教,他聽完我的陳述,十分驚喜,問我願不願 意接受教宗付洗?我連忙稱謝,表示不願張揚,決定就在住處的堂區受洗,並且感謝他 的好意。對於教廷來說,一位非教友大使,能在任上決定受洗,是一件喜訊,自然也是 一件新聞。消息不脛而走,不少新聞媒體聞訊,紛紛要求採訪,我一概婉謝,表示洗禮 之後,樂意為福音見證。義大利國家通訊社(ANSA)的一位記者聽到消息,自行前來參 加洗禮,隨即做了一篇頗長的報導,消息因而傳揚開來,受到更多媒體的重視,倒使我 事後有許多機會為福音作見證。

洗禮前幾天,教廷外長見到我,說除非他臨時有要公處理,一定會來參加這個盛會, 結果他當天一早就到達聖堂。教廷國務院助理院長及教廷外交部次長在洗禮前幾天表示 願意參加共祭。教廷前外長陶然樞機主教在復活節前的週四,教廷假日,步行前來大使 館,當面致送情意懇切的賀函,說他次日要出國,不能參加我的受洗彌撒,特地當面前 來致賀。他同時也來參觀我們座落在聖伯多祿大教堂前的大使館。教廷樞機團的副團長 埃切格里樞機主教,洗禮那天,特地從鄉下趕來,在洗禮後的酒會中向我致賀。除了這 兩位熟悉的法籍樞機主教,其他相識的樞機主教,我都沒有致邀,而是事後函告的。

感恩聖祭我邀請了羅馬華人神職人員中,最受尊敬的施森道蒙席以及華人聖堂的邱 琮傑神父,擔任共祭。在羅馬讀書的周戎修士用國語讀保祿書信,邱神父用國語讀經並 指揮練唱多日的聖恩仁教堂的義大利聖詠團用國語唱聖母頌。當天計有教廷重要官員、外交團使節、修會人士、中外友人及華僑教友三百餘人參加彌撒。許多朋友,包括傳信 大學圖書館的波蘭籍館長,在酒會中表示,有幸參加如此美的彌撒,要是可能,他還願 意再次接受洗禮。

以上是我報導洗禮的一篇長的引言, 而我真正要敘述的卻是我接受聖寵的心路過程。

我在板橋中學讀初二時,開始跟同學到板橋基督教堂做禮拜,還參加唱詩班,查經 班,聖誕夜到教友家去報佳音。記得高中聯考後的那個暑假,到陽明山參加教會舉辦的 夏令營,有一天,牧師講道後,請受到感動、需要代禱的人,到台前去。我在同伴的慫 恿下被推到台前懺悔。次日清晨,為我禱告的美籍女教士遇見我,問我內心是否感到平 安?我竟不知如何以對,因為我並沒有特別的感覺。參加教會活動兩年,家從板橋搬到 桃園後,原先一起上教堂的同學考取不同學校,我就逐漸遠離教會了。

大學畢業做了幾年事,負笈到法國留學。在法國唸書期間,常有人問到我的的信仰。 對歐洲人來說,看到東方人總以為多是佛教徒。我則回答是孔子的信徒,接著補充說明 孔子學說不是宗教,但教人做人處事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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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歐洲各地,我參觀了許多有名的大教堂,欣賞到動人心魄的巨畫、雕刻,那些都 是藝術家窮其一生,為彰顯信德及對天主、基督、聖母的讚美的傳世之作。一九七二年, 我與內子從巴黎回到台北結婚,婚後返法繼續學業,內子是天主教徒,婚禮彌撒在台北 新生南路聖家堂舉行,後來兩個孩子在古亭天主教堂受洗,聖誕節,我們全家到聖堂望 彌撒。我也都是行禮如儀,並沒有特別的感動。

一九九六年,我奉派到西非塞內加爾工作。一天,有位同事送了我一本『西藏生死 書』,讀後深受感動。回台北述職時,我還特別去拜訪該書的譯者,承他指點,教我打 坐的要訣,還送了我許多佛書,我也認真的讀了。

二00二年,由非洲回到外交部,擔任次長工作。從早到晚忙個不停,但仍抽空翻 閱佛教雜誌。二00三年年底,意外地奉派出使教廷,從信仰的角度來看,到羅馬教廷 工作,實在是天主賜予我的一個特別恩寵,否則今日是否能進入天主的大門,仍是未知 數。

代表國家出使教廷,豈能不瞭解國內天主教的狀況。我在梵諦岡履新前,用了兩週 的時間,到台灣七個教區訪問參觀,拜會了單國璽樞機主教、狄剛總主教及各地主教。 承他們安排,參觀教區所辦的醫院、學校、傷殘中心、老人之家…。有一天,台南鄭再 發主教陪我參觀「台南老吾老之家」,看到修女充滿愛心的照顧著老年病患,病房中充 滿棉被在陽光曝曬後放出的氣息。看到不能移動身軀的老人,安詳的面容,對照修女慈 祥、平安、喜樂的神情,後來我才明白,他們把耶穌基督活在心中,奉獻自己,發放天 主是愛的光芒。類似的景象,在我二週的行程中,隨處可見。不過,在當時,我還不十 分明白這個道理。我在參訪途中,還遇見許多獻身台灣的外籍神父及修女,看到、聽到 無數感人的故事,包括許多以台灣為第二故鄉,對台灣教育、社會發展具有卓越貢獻的 外籍神職人員,寧願將申辦長期居留的一萬元新台幣手續費,用來從事公益,也不願為 自己申請長期居留,深受感動。為此,我在向陳總統辭行時,為他們請命,後來獲得圓 滿解決。

二00四年元月卅日,我向先教宗若望保祿二世呈遞國書後,就正式展開代表中華 民國政府在教廷的工作。研讀教宗的訓諭、重要彌撒的講道,對於教宗悲天憫人、關心 世界災難,所做人道救援的呼籲,建議政府予以響應。我也常與教廷各重要部會接觸聯 繫,拜訪在台灣設有修會在羅馬的總會長,拜訪義大利重要教區的樞機主教、總主教、 主教,參觀修道院、聖堂。還要穿著大禮服、配戴勳章,出席教廷重要的彌撒。其間, 我接觸到無數的教廷國務院的重要官員、神父、修女,令我感到驚奇的是,我談話的對 象,他們都是表情寧靜,態度安詳,舉止優雅。最迷人的是他們的眸子,正視無邪、平 安而喜樂。我不禁自問,何以致之?秘密究竟何在?我開始追尋、探討,發現我對天主 教歷史、教義、教理,缺乏有系統的認識及瞭解。

我設法尋求神師幫助我,因緣際會,我遇到主業團負責靈修的一位法籍神父戴維理 (Don Guillaume Derville)。有一天,我的小兒子從台北來羅馬度假,他對信仰有些 困惑,內子就透過主業團的一位朋友,介紹了這位神父為老二解惑。記得那天回家進門 的時候,他們談得正專心,都沒有注意到我走進客廳。我不敢打斷他們,等他們談完話, 我下樓見到戴神父,我倆都「啊!」了一聲。原來不久前,我去拜訪教廷圖書館長陶然 樞機主教,因為樞機有客人,我就在偏廳小坐,一會兒,樞機送客,客人就是戴神父。 次日上午,我去拜會主業團監督蔡浩偉主教,一進門就遇到戴神父。拜會主教是三週前 就排定的節目,所以,這次與神父是第三次見面,事前我不曉得是他,內子也不知道我 認識他。由於離晚餐還有半個小時,我就向他請教一些有關天主教的問題,我們越談越 愉快。飯後,內子他們特別走開,讓我們暢談,我覺得受益很多,便問他可否約個時間 到主業團去看他。主業團總部離寓所步行才十幾分鐘。從此我們每週見面一次,每次他 都指定我讀福音及教理問答,之後他也送我許多主業團創辦人聖施禮華的著作,我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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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趣。我尤其對聖人勉勵教友要聖化自己、聖化家庭、聖化工作、聖化社會,為福音作 見證所講的道理所講的道理,深受吸引。關於聖化的道理,我發現跟孔子的需多道理相 通。後來我無論出差、旅行,總要攜帶聖施禮華的著作為伴。

在我聽道理的前後,也發生了一些值得記錄的事。

二00四年十二月,台北教區送到羅馬進修的林保寶修士,陪同我到義大利北部的 杜林(Torino)拜訪慈佑會總部。在途中,他敘述接受聖召的經過。他是因為在馬祖撰 寫在那兒傳教的比利時籍石仁愛修女生活時,受到感動而決心獻身天主,他還敘述了聖 奧古斯丁悔改信教成聖的經過,對我有相當的影響。

教廷主管海外華人教會的彭保祿神父,一年要回羅馬幾次,每次華人聖堂都請他主 持彌撒。我喜歡聽他講道,曾想請他為我講道理,可惜他大部分時間在美南福傳。記得 我在古董店買了一串木質大念珠,內子請他為念珠降福,之後,我就把它掛在書房裡。 受洗前,彭神父送我一個他珍藏的銅質十字架,我們把它掛在上二樓的牆上。後來,內 子就在十字架下布置了一個供桌,其上置放聖母雕像。這樣,我們一上樓,就看到十字 家,便連想到耶穌基督為拯救世人,被釘十字架而復活的事蹟。這個空間就儼然成為我 們家的「小聖堂」。

羅馬華人聖堂教友不多,教友輪流迎奉聖母到家之日,邱神父必定邀請教友舉行簡 單儀式並集體誦念玫瑰經。有一個月輪到內子迎奉,以後每晚我都跟他一起誦讀玫瑰 經,有一個月之久。內子從此早、晚禱,就改在我們家的「小聖堂」。

彭保祿神父每次到羅馬來,都應邀到華人聖堂主持彌撒。有一回,到羅馬開會的陸 幼琴修女在場,在教友排隊領聖體時,她鼓勵我環抱雙臂,接受降福,我就不禁感動而 流淚。此後,我每回陪同內子到華人聖堂望彌撒,接受降福後,我都會情不自禁,流下 淚來。我受洗之日,擔心失態,內子告訴我,領受聖體是接受恩寵,應該喜樂才是,我 才能夠勉強克制。

二00四年七月,教廷宗座移民與旅行委員會主席,日籍 Stephen Hamao 樞機主教, 菲律賓新任駐教廷大使及我,應邀參加嘉祿傳教會在義國東北聖地 Loreto 舉辦的亞洲 移民研討會並發表演講。那時我與菲律賓大使並不熟悉,豈知她當著許多人的面前,說 如果有一天我受洗,她要當我的代母。同樣的話,她也在使節應邀出席教宗主持的大彌 撒時重複過幾次。其實,我那時並沒有受洗的念頭。等到我決定受洗時,問她關於做代 母事,是否為一戲言,她開心之至,後來真成了我的代母。她不是職業外交官,出使教 廷前擔任菲律賓一個慈善基金會的董事長,她每天上午都要到教堂望彌撒。我的代父, 一位義大利朋友,一家都是極為虔誠的教友。

二00五年十二月一個週日下午,我一個人在家,接到妹妹從台北打來的長途電話, 說在大陸協助建廠的妹夫,意外喪生。記得一年前的春節,我還請了兄妹及眷,來羅馬 度假,妹夫身體健朗,聽到噩耗,悲從中來,我就情不自禁,跪在「小聖堂」前禱告, 不久,我的內心就平靜了。從那一刻起,我就肯定我信仰天主了。

二00六年三月,戴神父在談話時告訴我,如果我願意,可以在復活節受洗。我驚 訝地說,我還沒有準備好。他說教理、教義,一輩子都在學習,他認為我已經具備受洗 的條件了。當時,有些人質疑我聽道理的時間還不夠長,我的回答是,從我出使教廷之 日起,早晚都沐浴在福音當中。可是最好的解釋是:同年五月我偕內子返國述職,去高 雄拜見單樞機主教,遂把以上的心結向他報告。樞機陪我們到萬金聖母大殿參觀,並在 隱修院聖堂主持彌撒。講道中,他恭喜我復活節領洗,並說內子是虔誠教友,結婚卅四 年,天天為我祈禱,所以我望教已經有卅四年之久,真是可愛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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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讓國內天主教神長及教會朋友分享我要接受洗禮的喜樂,我寄送了洗禮的請 帖。他們都回信要在復活節,特別為我祈禱。一些教廷神職人員,因復活節假期回鄉, 不能參加,也都告訴我要在彌撒的意向中將我受洗的事列入。兩個孩子從台北專程來羅 馬出席我的洗禮,老大聽到我要受洗的消息,在越洋電話中說:「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爸爸,你終於站到我們這一邊來了」。

教廷國務卿蘇達諾樞機主教,在洗禮當天,特別代表教宗本篤十六世頒贈賀函,轉 達教宗降福之意,我真是充滿聖寵。

彌撒後,我特別在聖堂的庭院舉辦了一個酒會。觀禮者祝賀的神情,歷歷如在眼前, 基督的信徒見到天主的家庭,增添一名新員,那種發自內心喜悅的神情,實在感人。他 們擁抱我、握住我的手,緊緊不放。

受洗後,有好多媒體來採訪,問我如何進入天主家庭,問我的聖名,問我受洗前後 感覺有何不同。說道受洗的心路歷程,當然沒法像這篇文章說得那麼詳細。關於聖名, 我選的是義文的 Cristoforo Josemaria,前者是紀念聖克里斯多夫,背負幼年的耶穌過 河,我自許退休後要盡力協助傳播福音;後者是學習追隨聖施禮華,聖化及福傳的訓誨。 今日台灣社會,風氣敗壞、道德沈淪,基督的聖訓與中華傳統道德結合,是洗滌人心、 提昇人倫道德的良藥。

受洗後,透過讀經、祈禱、退省、告解、彌撒,我的憂慮、煩惱都請天主承擔,內 心充滿平安及喜悅。我選印紀念卡的背面,引用了聖詠 28,7 的語句:「上主是我的力量, 我的護佑,我對祂全心依賴」,正是此時我內心的寫照。

「受洗前後,有何不同?」 ,為了在接受訪問時,增加一些趣味,我回答說: 「受洗後, 樞機跟我說話,跟受洗前不一樣。他們緊緊握住我的手,說我們都是一家人。我就這樣 成為天主大家庭的一份子。我隨時願意把這份信仰的奧秘與喜悅,與更多人分享。

後記:受洗後我就決定要把信仰的心路歷程,行諸文字,現在終於斷斷續續完成,內心 真有如釋重負之感。

中華民國駐教廷大使 杜筑生 二00六年八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