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陸維鼎

我和玉榕結婚的前夕,岳母拿了一本存褶對我說,這是給我們祝福的禮物,強調雖然不多,卻是她的全部積蓄,代表她的心意;當時岳父己經過世了,樹治尚在唸書,外祖母還要奉養,單靠岳母教職的收入,家中并不寬裕,但她卻非常灑脫的將其僅有給了我們,這是第一次讓我見識到世上確實有人不為金錢煩惱。

後來又從玉榕那裡知道,早期台灣生活困苦,從大陸流亡來台的學生生活更苦,岳父的學生逢年過節常來家中,岳母皆熱情款待,甚至在自己都凑不出錢時,仍然典當物品,幫助流亡學生,解決他們的燃眉之急,這在小說中才有的情景,就真實的出現在我的岳家,足以說明岳母是不吝於錢財的人。

婚後第十年,我結束公司,滿屋子銷往德國,非常高級精美的毛衣樣品,人見人愛。我兩次請岳母到公司去挑選,她都沒有動心,要我將那些樣品賣出。而自從外祖母過逝後,岳母到我們家小住的時間比較久一點,我們也比較有互動的機會,但我從未聽她說過想要吃什麼、喝什麼、玩什麼,一切都是那麼隨緣不動心。

樹治與玲英結婚後,岳母都住在他們那裡。她八十歲生日那年,整個家族一起去墾丁度假兩天,那時我才知道她得了失智症。直到八年前,最後一次,在台灣有較長之停留,那時候,她的失智已經比較嚴重了,每次帶她去外祖父母的墓地時,她的反應與平常不一樣,都是靜靜地雙手合十,靜靜地凝視着外祖父母的墓碑,我才終於發現,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常看到外祖父母,但旣便是如此,她未曾主動向我或玉榕開口說要去外祖父母的墓地,一切都是那麼淡然處之。

論語中,孔子曾說,我沒有看見過剛強的人,有人答道,學生申棖夠資格,孔子說,申棖是有欲望的人,怎麼能剛強呢? 但是我的岳母,其思言行為,都能做到無欲無求,如果遇到孔子對我說: 「吾未見剛者也」,我會告訴他:「有,余之岳母沈光霞女士是也。」


發表於二零一六年 九月 第二九四期 – 沈光霞姊妹紀念專刊, 回到本期目錄